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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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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傅蓉微歇著也睡不著, 她多年養成了習慣,在陌生的地方難以安穩入眠。

日頭沈下去,院子裏點起了燈, 傅蓉微聽見兩個女子出門屋門說笑。

她再次細細回憶起靜檀庵發生的事情。

上一世,靜檀庵的醜聞東窗事發時,她是宮裏的美人, 兒子養到了三歲。饒是一向不怎麽愛出宮門的她,也聽聞了這件滿城風雨的醜聞。

已故潁川王之妻、翰林院大學士之女林霜艷, 光祿寺大夫家嫡二小姐許書意, 假借出家之名, 多年來在佛祖面前做些不幹不凈的事。

靜檀庵僧人十數名, 全部被治罪。

林霜艷與許書意則被安排到了另一個寺廟中, 強行剃度出家, 佛前終生懺悔。

但還有一個人, 名叫封子行,是他用一篇文章公然撕開了靜檀庵的遮羞布, 謄抄了上百份,傳閱於市井間,促成了靜檀庵的查辦。

傅蓉微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在此事結束之後,由區區一介三甲進士,破格提成了翰林院編纂, 與同期的狀元郎平起平坐。

太不合常理。

當時傅蓉微身份低微,別說幹政了, 見皇上一面都是奢侈, 她當時自己琢磨了一陣,沒琢磨出個所以然, 便沒再理會此事。

傅蓉微真正見到這個人,是在蕭磐造反那一日。

當時已升至尚書令的封子行攜令牌闖宮,猗蘭宮前謁見傅蓉微,及時送來了蕭磐起兵的消息,叛軍已迫近馠都。

傅蓉微問他消息從何而來。

封子行當時說了一句話:“當年靜檀庵一案兗王已露了馬腳,可惜證據損毀沒能將他治罪,臣三年來日日夜夜都在盯著他。”

什麽靜檀庵,什麽證據……

傅蓉微聽了個莫名其妙,但卻一字不落的記在了心裏。

探清楚封子行所言不虛,危急時刻,傅蓉微將剛滿六歲的兒子托付於他。

封子行立誓以性命相護。

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托孤重臣,豈能不信。

上輩子的事現在想想,已經有種遙遠的隔世感了。

前幾日,若非走投無路,她還未必能想到靜檀庵。

想到了靜檀庵,自然就想到了那句話。

再將所有的反常串起來,傅蓉微發現這其中是個深坑。

得查。

她來此,一為避禍,二為真相,也希望能助封子行一臂之力。

院子裏門扉被推開,傳來了男子的聲音。

傅蓉微與鐘嬤嬤同時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鐘嬤嬤是對庵裏出現男人這件事表示驚恐。

傅蓉微推窗一看,院裏兩位男子都不是她要找的人,於是很失望的合上窗躺回去了。

林霜艷搖著繡扇:“唱一曲兒。”

“您還聽那出?”

“嗯。”

兩個男子咿咿呀呀唱起了牡丹亭。

傅蓉微聽著這纏綿的曲兒,終究忍不住推開了門。

林霜艷招呼她喝茶。

傅蓉微福了一禮,坐進藤編的椅子裏,品了一口桌上的花茶。

林霜艷指了一下最東面的屋子,道:“書意到底是個姑娘家,抹不開臉,只在屋子裏聽,你性子倒是敞亮,來,嘗嘗這茶。”

傅蓉微沒什麽好扭捏的,她活過了一世,許多事都看開了。

上一世,封了貴妃之後,她也喜歡聽曲兒,那些唱曲兒的孩子們不管男女,一個賽一個機靈,討人喜歡。

她原打算在宮裏養這麽一些孩子的……打算得很好,但沒來得及。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

傅蓉微聽著這唱詞,問道:“姐姐心裏在想著誰?”

林霜艷沒有避諱這件事,問道:“你見過我家王爺嗎?”

傅蓉微搖頭:“我出身卑微,少在馠都走動,沒有那個福分。”

說著,傅蓉微心裏納悶,傳說那潁川王是死在青樓女人床上的,一把歲數還流連於煙花柳巷,林霜艷難不成還在惦記著他?

林霜艷擱下茶杯,嘆氣:“我也有兩年沒見著他了,當年草草進了靜檀庵,許多東西都收在府中,現在手邊連幅畫像都沒有。”

她這是真的想念。

傅蓉微道:“王妃是個長情的人。”

林霜艷不大喜歡這個稱呼,說道:“靜檀庵裏沒有王妃,叫姐姐吧。”

傅蓉微:“姐姐想要一幅畫嗎?”

林霜艷:“你擅丹青?”

傅蓉微道:“懂一點,會畫景,也會畫人,比不得名師大家,就看姐姐嫌不嫌棄了。”

林霜艷笑了笑,神色柔和下來:“不會嫌棄,有就不錯了,待明日,我給你準備筆墨顏料。”

姜煦趴在屋脊後,露出一雙眼睛,偷偷觀察。

此院的布景當真是雅極了,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擺布,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都美得像一幅畫。

傅蓉微靠在一張玫瑰椅裏,花影搖曳在她的身側,兩個女子互相讓茶,一擡手一頷首,具是柔情。

姜煦縮回身,仰躺在屋頂上,聽著他們唱到了亥時,林霜艷終於撒了銀子,發話讓他們離開。

還真只是唱了個曲兒,什麽出格的事也沒幹。

傅蓉微回到屋裏。

姜煦聽見了門落鎖的聲音,他從房屋背後滑了下去,潛出了靜檀庵,在山腳的林中吹了聲口哨,他的照夜玉獅子橫沖了出來,姜煦一躍而上,隱入了夜色中。

他錯過了城門下鑰的時辰,今夜只能宿在城外,他往馠都的方向跑了一段距離,猛地勒馬,玉獅子奮蹄長嘶,姜煦又掉頭趕了回來。

他在靜檀山附近騎馬轉了幾圈,發現此地實在人煙稀少,方圓十裏內,只兩個村莊,其中還有一個是荒村,已經破敗不堪無人住了。

他牽著馬進了另一個村子,宵禁時分,街上一個人也看不見,姜煦繞著這不大的村子轉了個遍,還真找著一個戲班子——驚夢園。

門頭挺新,院子也大,是比較有錢的樣子。

姜煦在門前停了一會兒,聽到腳步聲,那兩位男子回來了。

比不得姜煦有神駿代步,他們腳程慢,姜煦一路上都撒野跑了個來回,他們才剛剛回到園子門口。

姜煦躲了。

那兩位男子放輕腳步從後門進了園子,姜煦翻墻跟了進去。

園子裏還有些年紀更小的郎君在練功,那些孩子們見師兄回來,迎上前搶著端茶遞水,嘻嘻哈哈說笑。

一切都沒什麽異常,像個正經班子。

姜煦悄悄的離開了園子。

折騰了整一夜,沒有任何發現,姜煦心裏的疑慮卻還沒消退,熬到了天亮,村子上的客棧開門迎客,姜煦甩出一錠銀子,包下了一間客房,擺出一副長住的打算。

傅蓉微昨夜睡得不算好,晨起精神有些差,嘗了幾口庵裏的素齋,躲在屋子裏閉目養神。

但林霜艷記著她們昨日的約定,一早就帶著侍女,抱著紙墨顏料,敲響了房門。

鐘嬤嬤掩唇咳了一下,開門把人讓進來。

傅蓉微捏了捏眉心,繞出屏風見客。

林霜艷並非看不出她的疲累,但她等不及了。

價值千金的顏料她不心疼,她只想求一幅故去丈夫的畫像。

傅蓉微站在書桌前鋪陳紙筆。

林霜艷陷入了回憶中:“其實他上了年紀之後,比年輕的時候更好看一些,鋒芒皆斂於內,連看我的眼神都是克制的。”

傅蓉微提筆頓住了。

……可是眾所周知,潁川王最後是死在青樓裏,死在妓子的床上。

傅蓉微感到疑惑。

林霜艷描繪道:“他是個文人,長得單薄,五官也薄,眼睛、嘴唇都很薄,常年穿一身雀頭青的袍子,他不問政事,很少出門,好擺弄花草,一般親自動手,所以看上去不怎麽幹凈,下擺總是沾著點泥灰……”

潁川王是旁支宗室,膝下無子,他這一代沒留下後人。

傅蓉微終於發現了其中矛盾。

潁川王若真好色,怎會不留個一子半女呢?

除非他不行。

他行不行,林霜艷最知道,可這話又沒法問。

傅蓉微只能把疑問往自己肚子裏憋。

林霜艷:“院子裏養了兩只貓,一只黃貍,一只黑貍,它們喜歡躺在紫杉下睡覺,有時也會躺在我丈夫的椅子上……”

傅蓉微剛給畫中人手裏描出了一本書的輪廓,聽了這句,撕了紙,重新再畫。她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那兩只貓呢?”

林霜艷沈默了一會兒,道:“死了。”

傅蓉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林霜艷解釋道:“我丈夫死後,家裏進了賊,傷了幾個家丁,還把貓刺死了……我當時嚇壞了,思量了一宿,決意到這靜檀庵避世。”

傅蓉微道:“姐姐現在聽著曲兒,心裏還念著他呢。”

林霜艷說:“他也愛聽曲兒的。”

傅蓉微替她作的這幅畫,講究的不是畫工,而是領會。

能不能畫得好,全看傅蓉微能不能心領神會。

傅蓉微將作好的畫掛起來給林霜艷過目。

一位文弱矍鑠的年長者坐在葡萄架下,閉目養神,一身雀頭青的袍子,面色冷峻,神色悠然,膝上趴著一直黃貍,腳邊臥著一只黑貍。

林霜艷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坐在窗下,盯著這幅畫,慢慢紅了眼尾。

傅蓉微道:“等晾幹墨,我給你裱起來。”

林霜艷垂眸抿了一口茶:“多謝。”

傅蓉微主動要求幫她作畫,存的是刻意接近的目的。

現在目的達成,傅蓉微心裏卻咂摸出一種酸澀的滋味,並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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